《我的天才女友 L'amica geniale》拍摄现场, 佛罗伦萨领主广场, 2021.2.10
摄影| 萬浩不在
早春的佛罗伦萨,正随着回暖的天气逐渐苏醒。历经过2020这个漫长的严冬,往昔游人如织的街巷多少显得萧瑟而沉寂。在依旧碧蓝如洗的晴空下,只有空气中弥漫的咖啡淡香,和草坪上盛放的鲜花一如往年,无甚改变。
15世纪时,新兴崛起的巨商美第奇家族将他们的兴衰与这座城市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在美第奇家族的保护与资助下,佛罗伦萨聚集了众多文艺人才。这些卓越的艺术家们在这座城市留下了了大量的建筑、雕塑和绘画作品,使其成为当时欧洲艺术文化和思想革新的中心。这一时期的绘画作品展现出了不同于中世纪象征性、装饰性绘画风格的倾向,佛罗伦萨画派是体现这一倾向的主流画派之一。
《春 La primavera》,1480年,木板蛋彩画,cm.207x319
乌菲兹美术馆 Galleria degli Uffizi,Firenze
而我们今天的主角,就是佛罗伦萨画派的代表画家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的作品《春》。这幅画是百花之城佛罗伦萨春天的一个缩影。崇尚新柏拉图主义的波提切利在描绘这幅春景时,将天上的爱与地上的爱全部融汇到维纳斯的形象上。佛罗伦萨植物园的负责人圭多·莫奇(Guido Mocci)在1984年发布文章称,在这座幻想的神园里,如茵的草地上约莫出现500种植物,更是有多达190多种繁杂的花卉。除去画家杜撰的部分,这些花卉更多是真实地盛开在佛罗伦萨的春天里,由画家写生到画面中。
画面中花卉显然不只是画家简单的对实景的白描,而是充满了象征意义。一说《春》的画面灵感,是受古罗马诗人奥维德(Ovid)的作品《岁时记》(Fasti)影响。该书第四章写道:
Fasti,因流放只完成前 6卷 ,内容多反映罗马宗教节日 、祭祀仪典和民间风情
因为那时春天才打开一切,
霜雪的桎梏才解开,
生命才鲜活盛开,
所以四月的意思是“ 开放 ”(1),
不顾温慈的维纳斯另有主张。
她统治整个世界,
也最有资格统治(2),
她的王国不逊于任何神祇。
她为天空、大地和孕育自己的海洋立法,
将众生统摄于她的力量。
她是所有神的肇因(难以穷尽这名单),
她是种子和树木的生命之源,
她让人类蛮野的心灵聚拢归一,
教会他们与配偶相伴相依。
什么繁育了飞禽,若不是甜美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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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注释:
(1)这是最合理的词源解释。
(2)Harries(1989)认为,91-132 行的维纳斯颂歌受到了维吉尔《农事诗》(Georgics 3.209ff)的影响,但主要的范本是卢克莱修《物性论》开篇(De Rerum Natura 1.1-49)
春花烂漫,花团锦簇。花园深色的草地上,布满了绿草和开花植物:车前草、款冬、琉璃苣、风信子、鸢尾、长春花、和雏菊等,草地外侧围绕着云杉和开满白花的柑橘树。金色圆润的柑橘形似族徽上圆形的钱币,巧妙而隐晦地指向了画作的受赠者,新郎洛伦佐·皮耶尔弗朗切斯科·美第奇(Lorenzo di Pierfrancesco de’Medici)所属的美第奇家族。这个由老科西莫(Cosimo il Vecchio)所采用的家族复兴的象征图案,明晃晃昭示着家族管理教皇财富与银行家的尊贵地位。
柑橘树局部
美第奇家族族徽
充满异教风格的《春》仍然隐隐呼应着主流宗教主题,它虽然描绘着希腊神话传说,却仍沿袭了基督教宗教画和祭坛画的某些传统。如画面中央的维纳斯,背后由柑橘林和桃金娘灌木所形成的自然拱形环绕,便使观者立即联想到置身于宝座之上的圣母玛利亚。
“桃金娘冠献给阿芙洛狄忒,常春藤冠献给酒神狄奥倪索斯、艺术之神阿波罗和文艺女神缪斯。”桃金娘灌木前的维纳斯 局部
花园在艺术上通常被表现为繁茂的、与世隔绝的,它代表人类的理性和对自然的控制;花园的边界有着强或象征性的篱笆围起来,区隔开文化和自然,同时也是神圣之地与现实生活的界限。与世隔绝的花园(Hortus conclusus)在中世纪与文艺复兴时期是圣母的象征,有时候也指伊甸园。背景的云杉和柑橘树将神园与凡间世界区隔开,不被外界打扰。波提切利将基督教绘画传统中属于圣母的花园转变成维纳斯的花园,同时也赋予维纳斯圣母般的形象。
位于维纳斯右边的花神芙罗拉(Flora),手捧玫瑰置于怀孕的腹部。撒在地上的玫瑰花有的已经开始在她脚边生长;她的动作是对爱情的暗喻,因为玫瑰不仅是维纳斯之花,同时也是春天之花。由于芙罗拉是花神,而春天是百花盛开的季节,因此她也被赋予春神的头衔。
在这幅画中,芙罗拉的裙裾上印着矢车菊、康乃馨、玫瑰、草莓等。裙裾上大面积的草莓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中经常出现,被认为是天堂之花,而当它作为一种形美味甘的水果时,则是诱惑和快乐的象征。康乃馨则意喻对爱情与婚姻的承诺。芙罗拉使花朵繁殖生长的能力,表现在落地而生的玫瑰上,这样的能力,也体现了本画中所传达的芙罗拉的神格之一生命繁育。
芙罗拉的裙裾 局部1
芙罗拉的裙裾 局部2
在《春》中,出现数量最多的两种花是小雏菊,出现了五十五次;还有紫罗兰,出现四十六次。这两种花虽然是在春天的原野生长,但同时也是夏季将至的一个讯息。小雏菊同样也是纯真爱情的象征。某些版本传说,美神在诞生之际头戴紫罗兰的花冠,因此紫罗兰也成为维纳斯的代表之花。草坪上纷繁的花朵大致分为几类。
散落的玫瑰及草地局部
(1)玫瑰(2)款冬(3)粉红风信子(4)紫罗兰(5)雏菊(6)罂粟(7)风信子(8)蓝蓟(9)草莓(10)毛茛
而在维纳斯的脚下,我们能看到大量迥异的花种。美神背后那一大丛桃金娘是欢乐与爱情的象征,在罗马时期的婚礼上,人们也会在门柱上悬挂桃金娘花环,以祈祷婚姻幸福。美第奇家族与阿皮亚尼(Appiani)家族这场政治联姻是否幸福美满我们现今已不得而知,只能于这画中对两个家族的权利欲望进行浮光掠影地一瞥。
粉色的风信子则暗示着智慧和审慎。罂粟花,神话中是地神得墨忒耳(Demeter)在女儿珀尔塞福涅(Proserpine)被掳走后饮用,用以恢复平静,罂粟在传统象征意义中也意味着对生育的护佑。蓝蓟(在意大利语中直译为蓝色毒蛇草),在古代被认为是一种解蛇毒的草药,它的花期在五月春末。紧挨着他的有雏菊,和有毒性,象征死亡的毛茛。这篇纷繁的草地,并不只生长着祝福之花,同时也暗藏危险。
佛罗伦萨的标志——鸢尾花,也在角落静静地盛放
美貌的维纳斯爱番石榴,阿波罗爱他月桂。
——维吉尔《牧歌》(杨宪益译)
月桂象征着永恒的荣耀,毫无疑问是对两个家族联姻的祝福与赞誉。
这位被西风之神抓住的少女是克洛里斯(Chloris),少女时期的芙罗拉(Flora),从她嘴里生长出的是长春花、草莓、矢车菊与玫瑰。
《春》这幅作品是一幅看似静态实则“动态”的长卷。在这幅没有丝毫禁欲与庄严的画中,有的只是花团锦簇,追逐嬉戏,轻歌曼舞的世俗春景,在一众沉闷乏味的宗教题材中,如一声乍动的春雷,声至惊蛰,万物复苏。